第五十七章 大道如天,自辟前路,惟愿众生见太平(7500) (第3/3页)
息,透露给了清流在东南的代表,台州知府谭纶。
他希望谭纶能够借助清流一党的力量,以此为把柄,迫使那些身在东南各个机要位置的严党官员们改弦更张,最起码不敢在暗处使绊子。
当时,严党本已遭受严世蕃被贬谪西北,发配九边战场的重大打击,身为党魁的严嵩能够依仗的,便只剩下胡宗宪这根东南支柱。
所以,站在严党的立场上,自然不愿意这场绞杀倭寇的战事尽快完结,严嵩甚至发过数封私信,希望胡宗宪不要对海寇赶尽杀绝,让他养寇自重。
只要东南还有战事,嘉靖帝就不会动胡宗宪,保住胡宗宪,也就保住了整个严党。
不管是为了党争还是真的为了天下靖平,清流自然都不会希望看到这种事。
所以,谭纶很快便同意了徐渭的请求,将此事禀报给了清流的几大领袖,并快速展开了行动。
正因如此,整个东南才能够紧密团结在一起,集中人力物力,来固守台州城。
对这件事,张居正自然是记忆犹新,毕竟,通过那本账册,他们实实在在是获得了不少好处。
恐怕朝野上下,根本没有人想得到,这位混天大圣跟东南官府之间,竟然不只是有些许默契,而是有实打实的深厚联系!
想明白这件事后,张居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是心底始终感觉这位大圣爷没什么恶意,还是开口问道:
“大圣爷既然在东南布局如此深远,敢问胡总督是不是……?”
徐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胡汝贞不是严党的人吗,你还关心他的安危?”
看见徐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居正竟然有种进宫面圣的感觉,下意识地感觉呼吸一窒,立马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气来。
直到此际,他才算是真正体会到,眼前之人,乃是一位拳术天下无敌,以百无禁忌、肆无忌惮著称的绝世强者。
但到最后,张居正还是抬起头来,直面徐行的目光,稍顿了顿后,低声道:
“胡汝贞乃是做实事的人,大圣爷若真有心要举大事,该留他一命。”
徐行自然感受得到,张居正言语中那种不带丝毫掩饰的真诚,纵然分属两方,他也是真的为胡宗宪而感到惋惜、遗憾。
意识到这点后,徐行对张居正不由得越发满意,这的确是个有格局,能做大事的人,他不禁露出笑意,直言道:
“胡宗宪这些年做下的实事,整个东南百姓都是有目共睹,我自然不会让他吃亏。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和一世清名,我根本就懒得做这么麻烦的事。”
张居正刚松一口气,又听徐行继续道:
“既然做了,我就想尽量做到最好,我这里有一套法子,或许可以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张太岳,你想不想跟我这个狂人,来一起试一试?”
如此朴实无华的直白请求,就像是徐行的拳法,一向是硬打硬进,以大势压人,几无花巧,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魄力。
张居正甚至可以预料到,徐行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他彻底动摇心志,甚至让他动摇身为大明臣子的立场。
可、可……
面对徐行那充满自信的神情和目光,张居正实在是难以移开目光,也无法拒绝自己的好奇心。
徐行当然注意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却也没多做劝解,只是开口讲述道:
“我说这个法子,不是我自己想出来,是一位名为隐士遗留的残册,日后你若能遇见他,不妨将此道讲给他听,指不定他还能有些新的发现。”
隐士残册,还能重新遇见?
张居正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开口询问,而是聚精会神,等待徐行接下来的说法。
徐行当即开宗明卷,他向来是一个喜欢做事做绝的人,既然认可了张居正,便会坦诚相待,不会有半点藏着掖着。
当然,若是他刚刚发现张居正有半点表里不一、怀有异心的征兆,也会当即痛下杀手,不带任何犹豫。
“这个法子,叫做虚君。天下之大害,首推独夫民贼,君而已矣……”
在内阁当差,又经历了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的张居正,对这句话感触尤其深。
他虽本能地皱起眉头,想要反驳,可只一细想,便觉无比有道理。
说到底,无论严党还是其他的什么,不都是替皇帝敛财的傀儡吗?
今年年初的“改稻为桑”,更是将这个问题完全摆在了明面,朝野上下就算再把头埋进土里,装鸵鸟,说自己没看见,也做不到了。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混天大圣,以及东南大变,几乎都是那位一意寻仙问道的皇帝,亲手造就,如此,算不算是自业自得?
张居正在短暂地思考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徐行的讲述中,听得如痴如醉,几乎不可自拔。
听完后,他长叹一声,由衷感慨道:
“这的确是一剂济世良方,敢问这位隐士高人姓甚名谁?”
而徐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向来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狂人,此时竟然有些面色凝重,他叹了口气,缓缓道:
“他叫黄宗羲,但你也要记住,想法是想法,最终想要落到实处上,还是要看你实施得如何。
而且,就算是这个法子,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你们、你们……”
张居正感受到徐行言语中的肃穆,也不由得敛容正色,缓缓抬头。
他年岁虽轻,对于这些实际事务却极其重视,也极有感触,自然明白徐行的意思。
徐行又叹道: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到底要教给你们什么方子,来治疗这个病了的天下,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最为实用。
但是,这还不是最好的法子。”
徐行摇了摇头,感慨道:
“算了,无论是时机,还是时代,都不适合,但我由衷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够找到一条通往大同世界的道路。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各得其所,这样的世界,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代,都值得去追求。”
言语间,徐行露出意兴阑珊的神色,张居正能够感受得到,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莫大寂寞,从这位遗世独立的大圣爷身上,散发出来。
但这寂寞也是一露便收,徐行转过头后,又再次变成了那个令张居正更熟悉的混天大圣。
“不过,大道如天,路是一代代人走出来的,而不是我一个人教出来的,你们便去尝试吧。
只要明天比今天更好,我这一趟,就算是来得有价值、有意义了……”
说完,徐行转头来,面对张居正,他挑动眉梢,笑得有些张扬,朗声问道:
“所以,张太岳,你有答案了吗?”
张居正再次露出苦笑,可他眼中的光芒,却比今晚任何适合都炽盛。
他正冠振衣,以一种前所未见的肃然姿态,朝徐行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一字一句地道:
“固所愿,而不敢请耳。”
虽然不明白,徐行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但对虚君之道,张居正已听得很明白。
他更能能够体会得到,徐行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之情,以及时不我待的遗憾。
正因这种种原因,张居正愿意对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混天大圣,致以崇高敬意。
徐行也长袖一拂,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一声悠长叹息。
“接下来,就全看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