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应的爱情 (第3/3页)
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波澜。老应无疑是个好男人,他那么的温文尔雅,而且那么的干净,她似乎看到了当年贵生的形象,却又和贵生不一样,他有他的优点。老应这样的男人是不多见的,她李大脚一个乡村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呢?夜晚躺在床上,她这么想,想着想着,脸儿就有些发烫。
老应从被蛇咬了之后,只要一有空就住大脚家里钻。
他只要一到大脚家,七婆婆的脸上就有一层莫测的笑容。
显然,七婆婆是不太喜欢这个城里人的。
大脚在和老应说话时,七婆婆就坐在一个角落里注视他们,那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莫测的神色。
老应有些害怕这个老女人,只要一接触到七婆婆莫测的笑容和目光,他的背脊骨上就会透出一股凉气,那股凉气一直上升到他的大脑皮层。
凉气一产生,老应就坐不住了。
所以,虽然他经常来大脚家,可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极短暂的。
他走的时候,癫子贵生就站在房门口朝他笑。
他看到癫子贵生,就有种和他说话的愿望,但几次都被癫子贵生的痴笑拒绝了。
老应在追求大脚时,忘了一个人。这人就是大脚的儿子大水。
每次老应到他家来,他都躲在一个角落里,用异样的目光审视这个企图当他继父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种让他受不了的东西,他无法准确地说出是什么让他受不了,反正他内心在排斥这个经常送点牙膏等小玩意给他母亲的男人。
许多时候,他希望奶奶挺身而出,反对老应和大脚的交往,但奶奶一直没有这样做,相反的,一个夜晚,奶奶在老应走了之后对大脚说的一番话让他听了之后头皮发麻。
七婆婆对神不守舍、一针一线纳着鞋底的李大脚说:“大脚,你心里有他?”
“说什么话,我心里只有旺旺。”大脚显然抑制住心里的波澜,她不想让波澜涌出来。
“大脚,你的心事我知道,你瞒不了我的,你心里有他。”七婆婆说,她浑浊的老眼凝视着依然年轻的李大脚。
“妈姆——”大脚叫唤了一声,她示意七婆婆不要再往下说了。
七婆婆没有打住:“大脚,这么些年来,你在我们家吃了不少苦,两个崽也长大成人了,你也该找个人了。现在时兴再找男人,不像从前了。从前,这是伤风败俗的事,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你要真觉得他好,你就择个日子和他成个亲吧。他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更好,以后他要走的话,你就跟他去,嗯!”
大脚心乱如麻。
她进了里屋。
大水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他不知道母亲会怎样做。
他心里一急,飞起一脚,踢倒了一条凳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大脚听到了儿子踢凳子的声音。
她心里一顿。
这夜,她确确实实失眠了。
晚稻抽穗的时节,野猪坳乡村充满了稻花的清香。
乡村的景致让老应陶醉。
大脚送了他一双布鞋,他穿在脚上又合适又温暖,还有一种特别的味儿。
他想,他要找一个机会向大脚表白自己的心迹。他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他和大脚的事儿在野猪坳乡村里流传开去,许多人都为他们祝福,都认为大脚有福气,能让老应对她这么痴迷。
野猪坳乡村的人们弄不清大脚身上有一种什么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熏醉了老应。
每当乡亲们看到大脚和老应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人起哄,和他们开着善意的玩笑。
这时,老应脸上就姑娘一样地飞起两朵红云,羞答答地逃开。大脚就大大咧咧地对和她开玩笑的人们说:“你们讲什么鬼哟,我都黄脸婆一个了,还有谁要。”
那里就有人回敬她:“你要是黄脸婆了,那我们都成老太婆了。”
说这话的人就是平常和大脚合穿一条裤子的好友韩嫲子。
大脚一听韩嫲子的话,就啐了韩嫲子一口:“我看该给你找一个人家了,免得你老是猫叫春一般乱说话。”
韩嫲子就开朗地说:“我早就找好了,只要时机一到,我们就结婚,哪儿像你和老应,遮遮隐隐的。”
大脚就去追打韩嫲子,韩嫲子跑着,笑着。
大伙也笑着。
这些时候是快乐的。
李大脚心中对老应是产生了感情,她心里头知道,这种感情来得快而且那么的顺畅,好像是上天给她安排好的。她觉得自己接纳老应是没有错的,就像她做过的许多事情一样。
但她受到了儿子大水的强烈反对。
她实在不明白大水为什么会反对她和老应好。
大水的反对是无言的。
从那个晚上七婆婆和大脚说了些什么之后,大水动不动就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让大脚心里老是觉得不舒服。
她总想和儿子谈一谈,但谈什么呢?
说她要和老应结婚,说老应要做他的继父……一切她都无法和儿子说。
儿子长大了,虽然他不像小水那样在县城里折腾,但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个大水也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说服的人。
大水只要一看到老应,脸就沉了下来,他的眼中迸出一种复杂的火苗。
老应终于知道,七婆婆不可能成为他的障碍,而大水才是他的障碍。
但老应无法接近大水,大水对他本能的拒绝让他心寒。
于是,老应只有在大水不在家的时候,才敢来到大脚家,和大脚说话。
因为老应知道,每天傍晚大水都要陪癫子贵生去野猪坳溪旁的河堤上散步。
所以,老应只能在这个时候来,大脚偶尔也去老应的房间坐坐。
大脚从不单独一个人在老应的房间里坐,因为人言可畏,在没有正式成亲之前,她是不会单独去老应的房间的。
老应的房里有股淡淡的香气,老应喜欢把田野上山岭里的野花采来放在瓶子里养,自然,他的房间里就有了淡淡的香气。
老应一直觉得有必要和大水谈一谈。
但他也像大脚那样感到无从谈起。
就在老应准备和大水好好谈一谈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那就是胡来挑起的一件事儿。
胡来早就对老应看不惯了。
这个省城来的下放干部让他不舒服。
特别是他对大脚的爱情,更让胡来想不通。
不知怎的,胡来准备拿老应开刀了。
起初,胡来是找老应谈话。
他以一个工作队长的身份找老应谈话,他一本正经地坐在老应的房间里,在老应充满淡淡香气的房间里,郑重其事地找老应谈话。
“老应呀,无论怎样,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你要注意影响哟!”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好心地提醒你,不要犯错误。”
“错误?”
“是的,你想想,你是一个国家干部,怎么能和地主恶霸的女儿勾勾搭搭呢?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要再不悬崖勒马,到时悔之晚矣!”
“你说的是些什么呀!”
“老应,你别装糊涂,我说得够明白的了!你愿意听的话,就听,不愿意听的话,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是,后悔药不是那么好吃的哟!”
“请你出去。”
“好吧,我走。”
“请你快出去!”
胡来的脸色变了,他咬着牙盯着这个老应,心里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他没想到老应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他悻悻地走出了老应的房门。
老应看着胡来的背影,心里说:我非娶李大脚不可!
老应没料到胡来会来这么一手。
就在胡来找老应谈话的两天之后,胡来召开了一场类似于批判大会的全大队的社员大会。
在这场大会中,胡来大讲了一番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要求广大社员响应毛**的号召“抓革命,促生产”,之后,就开始批判老应和李大脚了。
他的话语极其恶毒,说野猪坳乡村里有了一个白骨精,这个白骨精迷惑了一个干部,这干部是个是非不分的唐僧。
谁都知道,胡来所指的白骨精就是李大脚,而唐僧就是老应。
胡来在台上讲,台下的社员们哄然大笑,一点严肃的气氛都没有,弄得胡来很恼火,但他拿这帮群众又毫无办法。
他只有让会早早地散场。
会一散场,就有人和大脚开玩笑了:“白骨精,你当真要吃唐僧肉了?”
大脚就哈哈地笑。
老应则不好意思地回到了房间里,他又一次对自己说:“我非娶大脚不可。”
野猪坳乡村的风是无拘无束的。
李大脚无拘无束的心却受到了震荡。
她万万没想到平常不吭气的大水会和她说出让她心神不安的话语来。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正午。
大水像童年时代那样站在那老屋后面的水圳旁的金缸旁边。
他看到许多金色的小蛇在阳光中纷飞。
他的眼中噙着泪水。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泪水。
那些金色的小蛇呢?
到了午饭时分,大水没有回家吃饭。
大脚问贵生:“哥,你知道大水上哪儿去了么?”
贵生摇了摇头。
他整个上午都在辅导大水学习,中午时大水出去了,他怎么会知道他大水会到哪里去呢?他只有对大脚摇摇头。
大脚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这孩子最近又像孩提时代那样老是到那阴气逼人的老屋后面去。
她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痴痴的大水。
母亲的到来好像没有打动大水。
大水痴痴地看着那排金缸的样子让大脚莫名其妙,她叫了声:“大水,你怎么啦?大水,你可别吓我哇,大水。”
大水还是一动不动。
此时,他眼中的泪水已被正午灼热的阳光烘干了。
大脚又开口了:“大水,你怎么啦?你千万别吓我呀。”
这时,大水长叹一声。
大脚听不出他长叹之中的含义,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大水,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吓我好么?”
大水看着母亲,母亲虽然还美丽,但是,岁月毕竟是不饶人的,她眼角的鱼尾纹越来越重了,大水一阵心酸。
但他的确有话要和母亲说。
大水突然发问:“妈姆,你忘了爸么?”
大脚摇了摇头。
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开始对她的事敏感了。
大水又问:“妈姆,你还想念爸么?”
大脚点了点头,她似乎猜到了儿子下面要说什么了,这肯定与老应有关,儿子肯定要阻挠她和老应的事。她想,假如儿子说出阻止她和老应的话来,那么,她该如何回答儿子。
她实在想不出周全的话来回答儿子。
野猪坳乡村的寡妇在旧社会里是不能再嫁的,但是解放后,许多寡妇还是默默守着寡,有一种无形的枷锁还在锁着那些苦难妇女的心灵。
虽有少数的寡妇再嫁,但却都成为了野猪坳乡村的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大脚要冲出这一步并不难,因为她和老应是被乡亲们认可的,但大脚面对儿子时却犯难了。
儿子又问:“妈姆,你还记得爸的坟么?他的金骨还在西北哪!妈姆,是不是该把爸的金骨取回来了?他该瞑目了。妈姆,等把爸的金骨取回来之后,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我绝不会阻拦你的,你放心。可,可现在,你不能!”
大脚觉得一阵眩晕。
许多金色的小蛇在她的眼前纷飞,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我要归来——
从那以后,大脚开始躲避老应了。
老应直至走了之后也不明白,为什么大脚好好的就远离了他。
无论他做了多大的努力,大脚还是疏远了他。
他不明白大脚的心。
他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