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牡丹 (第3/3页)
难得认真又平和的言语。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来也该承担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其结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责任,无论这个责任从何而来。如今我既然答应了你成婚,我便会以一个丈夫的要求约束自己。”
“直到咱们契约结束?”李蓉轻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后,他淡道:“或许吧。”
李蓉听着裴文宣说话,拉了个蒲团到墙角,盘腿坐下来后,整理着衣衫,感慨道:“裴文宣,这五十年你当真没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这点觉悟,咱们上辈子,说不定还真能白头到老呢。”
裴文宣得了这话,睫毛轻颤。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李蓉这话像利刃一般,瞬间贯穿了他。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这种感觉来自何处,或许是因遗憾,或许是对上一世的不满,又或许是,上一世年少时那未曾言说过的感情,蛰伏经年后,某一瞬的反扑,一口狠狠下去,就撕咬得人鲜血淋漓。
疼痛让裴文宣下意识镇定下来,他惯来在极致的情绪下,便会进入一种极端的冷静。
李蓉整理着衣服,对裴文宣的感觉浑然不知,继续笑道:“我当年就知道你这人肯定大有出息,事儿早晚能想明白,果不其然啊,你说如今就你这模样,你这想法,出去得多少姑娘喜欢你。”
“你早知我会想明白?”裴文宣声音有些冷淡,李蓉摇着扇子,应声道,“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那你怎么看我?”裴文宣突然有些好奇。
“现在还是以前?”
“当年。”
听到这话,李蓉认真想了想,努力回想了三十年前的裴文宣,慢慢道:“你那时候人挺好的,就是心里面执拗,想不开。”
“怎么说?”
“当年你许诺过要照顾秦真真,你就想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不管自个儿是个什么情况,就要去帮人家。”李蓉一面说,一面给自己倒茶,分析着道,“而且你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秦真真,等见了我,突然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心里就崩溃了,矛盾了,你接受不了啊,觉得自己怎么是这么三心二意的男人呢?所以说,你这个人,动机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想不开。”
裴文宣听着李蓉云淡风轻描述着过去的一切,他垂着眼眸,他听着李蓉评价他的一切,都觉得刺耳极了。可他又清楚知道,这份刺耳的根本原因,来自于李蓉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那时候,”他声音平稳,没带半点情绪,“就知道我喜欢你。”
“我又不傻。”
李蓉吹着茶上的绿叶:“你要不是喜欢,能对我这么好?只是当年还是脸皮薄,心里觉得你喜欢我,有些不敢确定罢了。"
裴文宣没说话,李蓉喝了一口茶:“怎么不说话,我说得不对?”
“倒也不是不对。”裴文宣笑起来,其实这些话放在当年,甚至于放在相遇之处,他都觉得难以启齿,可此刻李蓉这么坐着和他静静交谈,他突然就觉得好似说出来也没有多大关系,自然而然道:“只是除了难以接受自己是这么个快速移情别恋的人以外,其实还一层原因。”
“哦?”李蓉挑眉,“我到没想到,说来听听。”
“大约就是,若是喜欢你,其实便是我对皇权低了头。"
这话让李蓉愣住,裴文宣低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你当公主当惯了,大约也习惯了被安排命运,可我当年没有。当年本来对人生有诸多打算,突然被塞了个殿下当夫人,心里其实是挺憋屈的。
但又觉得你也无辜,所以想着好好待你。可圣旨可以控制我的人,却不当控制我的心。我若喜欢你,也是一种认输吧。”
“你可真够叛逆的呀?”李蓉觉得有些好笑,裴文宣想起来,也觉得年少的自己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执拗。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裴文宣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不过那时候,我看不清楚自己,你既然看清了,为什么不等等我?”
若她愿意再等一等,他或许就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就能学会成长,他们上一世也不至于有这样的结局。
李蓉听这话不免笑了:“你说得好笑,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凭什么等你?”
“裴文宣,”李蓉看着杯子里的自己,声音平和,“其实你一直看不清一点。”
“上一世并非你对不起我,我黯然离去,然后自暴自弃,与一个阉人共度余生。而是我其实可以得到你,我选择了不要,我另觅新欢,与心中所喜相伴白头。”
“我一生没有憎恶过秦真真。”
“一个女人憎恨她的情敌,是因为她觉得感情这场竞争中,以如今的自己面对一个很好的女人,并没有胜算。”
“于是她总去希望对方多么令人恶心,是她的爱人瞎了眼,有一天她的爱人会恍然醒悟,发现自己多好多美,可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李蓉轻轻一笑。
“我知道我赢过秦真真轻而易举,我得到你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可是我不愿意。”
李蓉仰起头来,看见彩霞漫天,晚燕飞鸣,她心中忽升几分说不出的畅意:“我李蓉天潢贵胄,帝王血亲,容貌不说艳绝天下,但也算名盛于华京,钱财权势不过点缀,知书达礼冰雪聪明,我这样的女子,你问我为什么不等你,你当问的是”
李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你凭什么让我等你?就算裴大人生得好看,”李蓉拖长了声音,音调间带了几分俏皮,“我也不至于如此色令智昏啊。”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她言语从容豁达,哪怕是埋汰着他,说着令人不悦的往事,却也难得让人心中开阔,心旷神怡。
裴文宣环抱着自己的胸,听着李蓉说话,他低头看着脚下,想了许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头一次认识李蓉。
如今的李蓉和她年少时不太一样,她有着二十岁李蓉的坚持和原则,却有了二十岁李蓉远远没有的豁达和平静。
以前他们总是争执,吵架,他一见到她身边的苏容卿,就难以克制自己。
如今他放下偏见来看,竟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赞赏与喜爱。
这种喜爱无关情爱,只是觉得这世上女子如李蓉这样的,当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李蓉见裴文宣久不答话,不由得想自己或许戳了裴文宣的心窝,他这人惯来小气,如今被扎了心窝子,怕是许久都不会说话了。
她有些无奈,暗骂一声这人小气得紧,起身道:“这天还聊不聊了?不聊我走了啊。”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便站起身来,自个儿去翻了一本书,坐在桌边,磕着瓜子看起话本来。
没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就发现牢房边角上突兀地多出来一卷纸。
这纸被一根红色的丝带卷起来,看上去规规矩矩,仿佛是送人的礼物,到漂亮得很。
李蓉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这被卷起来的字,就看见上面是裴文宣的笔迹,写着:
公主殿下亲启。
裴文宣的字惯来化腐朽为神奇,再普通的东西,加上他的字,都能显出几分风雅来。
李蓉抿唇觉得有些好笑,她拉开了丝带,打开了这张纸。
纸张缓缓展开,就见十八岁的李蓉身着宫装,头簪牡丹,侧身回头一笑。
那模样是十八岁的模样,可那笑容却不是十八岁的李蓉。
明媚张扬中带万千妩媚,李蓉也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自己什么时候的模样。
画下面提了裴文宣的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李蓉看见这句话,不由得笑开来。
裴文宣站在书桌前,他细细勾勒着画上李蓉的线条。
其实他上一世他一直没敢正视的一件事,便是他那一生,从未觉得,有任何女子,比李蓉更加美丽。
唯有牡丹真国色,而他心中有牡丹之艳的姑娘,也唯有一个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