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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二分明月 (第1/3页)
(一)
妙龄女子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登时传彻景府,冷月关箱子盖的工夫,该来的不该来的就来了好几个。
第一个赶过来的是安王府的侍卫长吴江,一把揪住了撒丫子要往外跑的丫鬟,第二个赶过来的是她眼下在京城里唯一的娘家人,她二姐,太子府的侍卫长冷嫣,一冲进屋里就握刀护到了她身边。
紧随这两个平素以行护卫之事为本职的人之后的就是景翊,一袭红袍映着玉面,把眉宇间的一点担心映得别有几分温柔。
“怎么了?”
这一声是从吴江和冷嫣两张嘴里一起问出来的,景翊一进门就被冷月明艳如火的容妆配着下水捞鱼一般的打扮晃了眼,不禁愣了一愣,没赶得上和这俩人一起问,听他们问完了,才回过神来补问了一句,“什么东西糊了?”
见自家亲妹妹安然无恙,冷嫣悬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扭头白了一眼淡定得有点儿不像话的新郎官。
冷嫣虽是冷月的娘家人,这趟却是为保护前来赴宴的太子爷来的,公职在身,所以一袭金甲配着长刀,威风凛凛,这一眼着实有些力度,落在一副书生模样的景翊身上,冷月心里竟生出几分舍不得,刚想跟冷嫣说真的是有东西糊了,谁知景翊迎着这个有力的白眼温文地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道:“我猜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烧糊了,她发现的时候已然补救不及,这才惊叫出声的。押五两,冷将军以为呢?”
人命大于天,自然是再贵重不过的,景翊这么说好像没什么不对。
冷嫣还没张嘴,冷月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跟五两。”
吴江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忍住,“跟七两。”
景翊望着脸色渐黑的冷嫣,愈发温文地笑道:“押定离手,冷将军跟吗?”
冷嫣攥剑眯眼,扫了一眼这三位安王府门下数一数二的大将,“你们身在公门,公然聚赌,也不怕安王爷削你们的脑袋?”
景翊双目轻眨,温和又无辜地笑道,“我们哪里聚赌了?”
“没赌,这五两七两的是什么?”
“栗子。”景翊笑意微浓,满目坦荡,“这个月是糖炒栗子,安王爷选的,押定离手,冷将军跟吗?”
这个月是糖炒栗子……
冷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瞪向身边的冷月,“上个月你回京那两天一连请我吃了五顿芹菜包子,都是你这样赌来的?”
冷月抿嘴嘟囔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芹菜……”
冷嫣噎得脸色很有点儿复杂。
景翊有点遗憾地微笑着,“冷将军不押点别的,这局就开不成了……罢了,”景翊转目看向仍缩在吴江高大健硕的身子旁瑟瑟发抖的丫鬟,依旧温声道,“季秋,你照实说吧,今儿个府上大喜,不罚你。”
一听景翊这么说,季秋慌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是我干的!我没见过那个箱子……夫人,是夫人打开的!”
箱子?
三人这才留意到被红烛红被红缎子装饰得满屋泛红的房间里摆着一口贴着红纸封的红木大箱子,就在一袭大红嫁衣的冷月脚边,打眼看过去一片红乎乎的,竟也没觉得碍眼。
景翊看着箱子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萧瑾瑜那里看到的一箱狼藉,心里顿时一松,笑意微浓,“别怕,这箱瓷器是他们瓷窑自己烧坏的,与你无关。”“不、不是瓷器……”
景翊耐心十足地看着快把脑袋摇掉的季秋,温声安抚道:“我知道,这些是烧毁的泥胎,准确来说确实不能称为瓷器。”
“不……不是……”
冷月有点想替她干干脆脆地把那句“不是瓷器而是焦尸”一口气说出来,还没开口,冷嫣的耐心就先她一步耗尽了。
冷嫣二话不说伸手就掀了箱子盖,冷月一个“别”字连头都没来得及起,那股刺鼻的焦臭就再次冲涌而出了。
三人一愕,齐刷刷地看向这股焦臭的源头,房中登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季秋膝盖一软,“通”地跪了下来,憋了这么半天,终于放心大胆地哭出来了。
“爷……这真的不是我放的!”
“我知道……”景翊好生定了定神,才有些僵硬地微微点头,用略显虚飘的声音道,“这是我放的。”
几束见鬼一样的目光倏地聚到景翊颜色煞是难看的脸上,景翊赶忙欲哭无泪地摆手,“不是,我不是说里面这个……我是说这箱子,这箱子是玲珑瓷窑一早送来的,我正好急着出去,就顺手塞到床底下了,一直没来得及看,我也不知道……”
余下的话说不说都是一样,景翊索性化成一叹。
和这箱一比,送到安王府的那箱废品实在可爱得很。
他是哪里对不起玲珑瓷窑了,竟送这么个东西给他,还偏又挑在这么个日子……
景翊满含歉意地望向冷月,却见冷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皱眉盯着箱中之物。
景翊一怔之间,吴江和冷嫣对望了一眼。
他俩一个是冷月曾经的长官,一个是与冷月最亲的姐姐,死人的事儿他俩都见得多了,所以冷月这副神情他俩也都熟悉得很……
“那个,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先去跟王爷说一声。”
“我也得去跟太子爷说一声。”
两人话音未落就不见了人影,季秋一慌,顾不上抹泪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我去喊管家老爷!”
说罢,季秋也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屋里寂然一片,那股刺鼻的焦臭味也显得更加浓烈逼人了。
景翊也想走,却又觉得把冷月一个人撂在这间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美好的洞房里有些不妥,想劝她跟他一起出去,又担心物证离人会出些什么岔子,犹豫之间,冷月已替他决定了去向。
“景大人,你过来看。”
景翊一点儿也不想过去,他刚才已经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很确定,那里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景翊站在原地,尽可能温和地提醒道:“冷捕头……今晚你我大喜,安王爷既然在这儿,此事还是交给安王爷裁夺吧。”
他宁愿用加急连审一百个犯人来换萧瑾瑜赶紧把这箱不速之客请出他的洞房。
“嗯。”冷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依旧头也不抬地道,“你先过来看看。”
景翊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勉强维持着微笑,心平气和地道:“看哪儿?”
“你看他脑袋。”
景翊一眼瞄下去,没找着脑袋在哪儿。
景翊的差事向来都是与活人打交道的,尸体对他而言一直都只是负责监管验尸的书吏送上来的验尸单中的几句精简的描述,乍一面对这样一具色味俱全的实物,景翊的想象力一时有点适应不来。
冷月见他目光落得不是地方,伸手往那团焦黑的一端指了指,“看这儿,他后脑勺上有个洞。”
他不知道冷月是怎么认出这片是后脑勺的,但他看得出来,冷月指的这块地方确实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死人脑袋上有个窟窿……
景翊眉心一蹙,顺理成章地推断道:“你是想说,这人是被什么东西砸死之后焚尸的?”
冷月摇头,“不想。”
景翊被她晃得有点儿想咬人,眉眼间却依然温和一片,这是身为京官起码的修养,“那你是想说些什么?”
“大片枕骨碎裂脱落,”冷月满面正色,字句清晰地说着,探手下去绕着那个黑窟窿的边缘比划了一圈,“人头骨上受过重击的地方受到火烤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过只是可能而是,不一定会发生,要达到一定的火势,尸体本身也要具足一定条件才行。”
景翊没听出她这番结论与他的有什么区别,“所以……?”
“所以能遇上一回挺难得的,我以前也只见过一回,景大人在大理寺才待了半年,估计还没见过,就叫你过来看看,没准儿以后用得着。”
景翊嘴角僵了须臾,才挤出一道有点违心的笑容,“谢谢……”
“至于最终死因,”冷月依旧盯着那个窟窿,红唇微抿,“是重击还是火烧,这样看还看不出来。”
景翊连日审问犯人,习惯已成,听她这样一说,鬼使神差间就追问了一句“那要怎么看”,问完立马就后悔了,还没来得及改口,冷月已道:“验一下就好。”
验一下……
在他俩的洞房里,验一下?
景翊登时笑得更违心了,“这些事,还是等安王爷来了再说吧……”
“没事儿,举手之劳,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
“等等……”眼见着冷月一双玉手就要触到那团焦黑上了,景翊忙伸手一拦,正色道,“此案出在这儿,按律你我都要避嫌,安王爷来之前,这尸体还是不碰为好,免得御史台追问起来又是麻烦。”
冷月犹豫了一下,景翊已趁热打铁地问了句题外话,“你把这箱子拖出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找东西?
对了,她不是在找吃的吗……
想起吃的,冷月才发现,鼻子习惯了这具尸体散发出来的焦臭之后,好像又能闻到那道隐约的烤肉香了。
这焦尸即便是外焦里嫩的,也不该有这种气味。
“景大人,你闻见孜然味了吗?”
(二)
景翊微微一怔,也不知从冷月那张依旧正色满满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旋即眉眼一弯,“你在找吃的?”
刚进洞房就满屋翻吃的,还被刚拜过堂的新婚夫婿一语道破,怎么说也是件不大光彩的事儿,但冷月不习惯睁着眼说瞎话,到底还是纠结着纠正道:“刚才在……”
景翊像是没听到冷月这声低低的狡辩似的,兀自走到床边,低身从床下拖出另一口箱子,打开箱盖,掀开叠放在最上面的一床被子,从里面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冷月面前。
冷月怔怔地接过纸包,才发现这正是那股孜然味浓郁的烤肉香的源头,打开包在外面的油纸,只见里面包着一只分量颇足的大饼卷肉,不禁又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景翊。
景翊往一直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里掺了几分歉疚,“我本打算让人给你单做点吃的送过来,但齐叔说不合规矩,我只能提前在屋里藏了这个,有点凉了,你先凑合着吃点吧。”
也不知景翊是什么时候把它藏进来的,一直裹在箱中的被子里,到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冷月拿在手上,直觉得整个人都热了。
“多谢景大人。”
景翊被这声依旧一本正经的道谢弄得有点啼笑皆非,就算真是为了办差才嫁给他的,好歹也是嫁给他了,她还准备一口一个景大人地叫到什么时候……
但见冷月已埋头啃起了手上的卷饼,景翊便只温声道了句不客气。
与景翊同席吃过饭的女人比萧瑾瑜手里判过的犯人还多,即便如此,景翊也没见过哪个女人是这样吃饭的。用风卷残云形容的话,还必须得是大风,能掀了房顶的那种。
景翊啼笑皆非地看着看着,眼前倏然晃过些已有点模糊的画面,不禁微微一怔。
不对……
这种吃相他是见过的,很多很多年前,也是这个女人,只不过那会儿她还是个水灵灵的小胖丫头,与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出入,他一时竟没想起来。
她那会儿好像永远也吃不饱,他看不得她拽着大人的衣角眼巴巴地要东西吃的模样,就总攒点易存的吃食藏在自己屋里,她来玩,他就偷偷拿给她吃。
他人生最初的成就感好像就是从看她吃饱的那一刻来的吧……
许是那会儿省吃的省出来的毛病,直到现在他的饭量还不及一般姑娘家的大,在哪儿吃饭都是蜻蜓点水地夹两筷子了事,于是出宫到现在的短短半年间,京中各大食肆已把景四公子的嘴刁程度捧到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地步,也只有天才晓得他有多冤枉了。
他总以为照着当年那个势头发展下去,那小胖丫头终归会以一个大胖丫头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可眼下这想象中的大胖丫头就站在他面前,因为常年习武,加之近年来各地奔忙,身上丝毫不见寻常闺中女子纤若柳枝般的娇柔,一袭娇艳妩媚的嫁衣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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